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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告別式結束後,心裡似乎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但總覺得有一些東西懸在那裡,也許是時候寫下來一些思緒,希望可以當作一個結束。

媽媽離開我們了。

媽媽近年來常常因為腰痛而不舒服,試過中醫的推拿也看過很多骨科或是復健科,雖然短期內有些改善,但效果總是無法持續很久,總是靠止痛藥在那裡撐,但看醫生也說不出很明顯的原因。去年年初帶媽媽去新加坡玩雖然需要很頻繁的休息,但整體而言還有辦法勝任,但到去年年中之後,情況惡化很多,連走路起床都開始有問題了。去看醫生做了一些檢查,醫生說可能是腰間盤還是脊椎的骨刺作祟,建議動手術移除,並說應該三個月內就會回復正常。媽媽年紀不小了,任何手術都會讓人憂心,但這腰痛對媽媽生活品質影響太大了,所以雖然有些害怕,媽媽還是決定動了手術。手術算成功,術後也有好好休息,但讓人納悶的是恢復的速度比醫生預期的來得緩慢許多,過了半年還是沒有完全改善腰痛的問題,反而之後有新的地方疼痛,由於實在很奇怪,醫生讓媽媽去做一些其他的檢測,才發現原來我們都搞錯了....

媽媽多年前罹患乳癌,當時治療順利,後來追蹤也沒有任何問題,我們也逐漸淡忘這件事,誰知在做過更進一步的檢查後,才發現癌細胞擴散到脊椎,這才是造成她長期腰痛的真正原因。趕緊安排接受電療和化療,療程三個星期,過程中媽媽身體比較虛弱,但一切還算順利,當時我跟家人還有媽媽的通話中感覺一切都還好,出院時跟媽媽的視訊也覺得她氣色精神還好,她當時比較擔心的是頭髮太亂但一時間找不到常去美容院的電話...誰知出院不過三天後,就突然因為呼吸緊促被送進醫院,醫生診斷可能是因為標靶藥物過敏造成肺炎,停藥後治療似乎有一些成效,媽媽此時還算意識清楚,但因為肺炎症狀變得氣若游絲,呼吸困難狀況也無法改善,只得轉進加護病房插管呼吸。當一切似乎正在好轉之時,突然間又發生腦中風,之後就失去意識,病情急轉直下,在短短的幾天內就離開人間了。腦中風應該是最後推一把的殺手,至於為何會發生腦中風,由於戴著呼吸器和其他因素,無法用一般儀器檢查,醫生也無法非常肯定,比較合理的推測是,應該是因為癌細胞其實在媽媽這陣子虛弱的情況下早已擴散全身,跑到腦部去造成混亂導致中風。

這前後發生的時間很短暫,從進加護病房到撒手人寰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扣除掉前段尚算樂觀的時光可能僅有一星期。若是在平日,我早就坐飛機趕回去了,但由於這該死的新冠肺炎疫情的關係,一來飛機班次大減,而且就算買到票了也不一定會飛,二來回臺灣得要隔離十四天,雖然有過五天後得以申請自費檢驗,然後在檢驗為陰性後48小時內,可以出來總共一次探望一小時,但之後仍要回隔離旅館至期滿的特例(這規定後來有放鬆,但在我最需要回去的時候就是如此嚴格),在這兩個條件下根本不可能可以讓我精準地掌握到時機見媽媽最後一面,我甚至擔心媽媽會在我搭飛機時離開,這樣我連視訊見最後一面都做不到。身為醫生的哥哥就直接跟我說不用想回去見最後一面了,成功機率太低了。

於是我選擇忍住留在加拿大,結果後來病情變化太快了,好在我選擇留下來,還可以用視訊見拔管前最後一面,不然很有可能當時我會在飛機上。

媽媽走後,自然就是要準備告別式,就變成是考慮要不要出席告別式的問題。這一樣在平時不會是問題,但前面提的限制依舊存在,而且我還沒提到自己家裡的限制。小童並沒有台灣護照,所以不能入境,就算是有一些特殊方案,如在登機前三天內檢驗陰性之類,但獲得檢測報告這種東西的時間性無法掌控,而且加上辦證件勢必又得延誤幾天,若全體回去加上隔離不可能趕得上告別式。所以只能我一人回去,親戚甲跟小童單打獨鬥,由於隔離的要求就已經十四天了,考慮既然回台就得順便辦理一些處理有關媽媽的事務,總旅程就已經超過三個星期,而且回來加拿大一樣要再隔離十四天,合理的估計是我會需要離家一個月。由於疫情的關係,我們兩人得在需要全職工作的情況下全天照顧需要被全天照顧的小童,在這個情況下已經是有點苟延殘喘了,我無法想像親戚甲如何一個人照顧小童一個月,包括一個人帶出去市場購物還要確保小童口罩帶好並不要亂摸其他東西這種幾乎不可能的事(別忘了北美可是重大疫區這件事)。雖然論壇上不難看到一人在無奧援的情況下照顧小孩一個月,但那些都是沒有在工作的人,若是要兼顧工作的情況下,除非小孩夠大可以自己耐得住寂寞自己玩,不然根本不可能(除非做讓小孩一天看八小時電視這種事)。

所以這對我而言,是相當大的兩難,情感上,我會想回去送媽媽最後一程,理智上,我知道回台不會是個好選項,只是讓親戚甲身陷水深火熱而已。心裡煎熬了好多天,但也不能考慮太久,因為班次和隔離天數的配合,必須儘早做決定,也有跟家裡人講清楚這裡的狀況(台灣人很多甚至都忘記有疫情這件事了)。本來親戚甲咬緊牙根說他應該可以撐過去,我也逐漸偏向回台的選項時,我爸突然打電話給我希望我不要回去奔喪,他認為為了回去奔喪而被關個十四天是個不智之舉(他真的用這詞),他說我出國十五年來不間斷地每個星期六都會打電話回家跟媽媽講話或視訊一小時,這樣就夠了,沒有必要為了展現孝心在這個糟糕的時刻做這麼痛苦的事情,他認為我等一切狀況穩定後再擇日回台好好拜媽媽就好了。爸爸的話頓時讓我紊亂的思緒穩定下來,再跟哥哥姊姊們溝通之後,他們也都能諒解,最後就決定不回台奔喪了。另外一個比較沒有被討論到但是其實也是值得考慮的因素就是由於這疫情有太多的無症狀感染者,考慮北美疫情如此嚴重,而我們也都沒有做篩檢的情況下,其實我們也不曉得自己有沒有感染,畢竟喪禮會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見到很多年長的親戚,即便隔離了十四天,一出關就見這麼多人,好像也還是對其他人有點風險。

由於留在這裡,我沒有辦法參與各項法會和很多準備事項,哥哥姊姊們給我機會貢獻,讓我做媽媽的生命故事影片以及由我代表撰寫對媽媽的追思文。從這個角度想,留在加拿大似乎會比我真正回台隔離親身參加告別式有意義,因為我在隔離依舊沒法參加法會,而且我無法在台灣遠端工作(我工作內容算是受保護的資訊,不能在美加之外的地方遠端工作),我沒有筆記型電腦,也無法做影片(也許可以寫文章),隔離期間什麼事都做不了,就只能看其他人在那裡忙或受苦...

影片的音樂我用自己拉的二胡去配,其實我很久沒有拉二胡了(因為根本沒有時間,小童也不喜歡我拉二胡,寧願我陪她玩),連松香都裂成碎片了...突然間要找適合的歌曲要練要錄其實不容易,因為在這疫情生活的情況下,真得很難擠出時間,而且我連可以錄音的麥克風都沒有,只能用手機錄,聽完錄音讓人覺得難聽得想哭,但還是選擇用我拉的音樂,純粹是心意考量,後來哥哥也貢獻他的小提琴曲,感覺上他好像比較有在練,說錄就錄一下就好了,還可以馬上弄出兩首歌,真厲害。其實我們都各錄了兩首,最後依時間考量,各選一首,我再幫哥哥配混音湊長度。由於我之前沒做過類似的事,光音樂的部分就花掉超過我影片製作一半的時間。

影片其實比較像是照片投影片,絕大部分的時間是花在自己以及跟家人收集媽媽的照片,把照片拍攝時間地點分類排序,每張照片可以的話都稍微修一下,最後用一個特製圖片和小特效做結尾,相對比較能控制,不像音樂部分如此令人無力...有超過一半以上的照片是舊照片掃描成電子檔,並沒有日期,我必須靠著相片中媽媽和其他人的長相,或是拍攝的場景去推斷照片拍攝的年月份。收集照片時,姊姊爸爸努力翻箱倒櫃找家裡的相片簿,卻發現居然找不到任何媽媽結婚以前的照片,這讓人有些難過,因為這就像媽媽這輩子只在乎我們,沒有為自己活過,我們甚至連去想像她在沒有我們時是怎樣的人都沒辦法...

在整理照片的過程中,除了跟著回想媽媽一生的故事外,我發現我會用另外一個角度去看每一張照片:這是媽媽過世前XX年拍的,要是她知道只剩下XX年的時光,她還會選擇去做/不去做某件事嗎?在拍照片當下的我們,若是知道只能再跟媽媽過XX年,我們會做出任何不同的選擇嗎?同時也想起今年年初時那莫名的鄉愁,我只道是因為去年年底沒回去所致,說不定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暗示我要回去,但我沒領悟到這個暗示?也許人生就是得要從盡頭往回看,才能確定什麼決定值得,什麼堅持根本不重要,只是在當下的我們要怎麼知道何時是盡頭呢?

告別式當天在我們的要求下,禮儀公司幫我們安排現場直播,讓我可以全程參與告別式包括家祭之前的誦經等儀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攝影機在禮堂後方上頭,從上往下可以看清楚會場的狀況,由於禮堂不大,我也可以看到各親朋好友進入禮堂時,與家人們的互動,以及某種程度上感受現場的氛圍,突然有種感覺,也許媽媽也正用一樣的角度,靜靜地觀察和感受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場聚會,希望她會滿意,希望她會安心。不過直播畢竟不如親身蒞臨,怎樣都無法彌補不能在現場的遺憾感,我無法在封棺前見最後一面被化妝師精心打扮過的媽媽,就連直播現場禮堂上的媽媽遺像,也因為光線反光的關係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說巧不巧,這也是現場唯一從直播鏡頭上從頭到尾都看不清楚的地方。還是媽媽在暗示我不用糾結於能不能見最後一面,就讓那無數記憶中的畫面填補那個空缺嗎?

告別式過程算是圓滿順利,影片也成功地引起來賓們的回憶,只是我還是有點惋惜二胡錄音演奏不夠好,音質也有點差(畢竟是手機錄音),我哥也不是太滿意他的演奏,畢竟沒什麼時間,而且錄音時還要避開三個小孩的大聲嚷嚷和吵雜的街邊摩托車聲,不過他倒是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說反正人生本來就有很多不完美,我以前有拉小提琴給媽媽聽,這樣就夠了。看來見慣生離死別的醫生,人生觀還是比較豁達的。

由於影片的製作加上需跟台灣的家人討論事情,過去兩個星期每天都為了準備告別式弄到很晚很累,告別式結束後,反而有種倦怠感,也許只是內心裡還是不願意承認媽媽離去的事實,我甚至還會幻想會不會告別式當天媽媽突然復活(不過這樣應該會很恐怖)...以前每個星期六早上會固定打電話給媽媽,連小童都知道這固定的行程,所有其他的活動行程都是在跟媽媽通話之後才開始。媽媽有了智能手機後,就改成視訊,我這邊太陽高照,手機的另一頭則是昏暗無光(小童每次都會說阿嬤臉黑黑),感覺我們是處在兩個不同的平行世界,由於固定通話,雖然我們不在同一個時空,但還是可以感受彼此的存在。也許我可以想成媽媽只是搬到了另一個網路不可及的平行世界,只要用心想,她一直都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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