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的深夜,姊姊傳來了一個令人難過的消息,我們最敬愛的舅舅離我們而去了。

雖然舅舅已過九十,但這消息還是讓人覺得很突然,尤其是不到一個月前表姐才幫舅舅辦生日宴席,爸爸姊姊和哥哥都有出席,我因為人不在國內,當然無法參與,不過當天有錄影,從當日錄影的影片看來,舅舅的精神和氣色還是不錯的,姊姊也說當天舅舅雖然話不多,但還是很清楚大家都談論什麼,偶爾會說上一兩句。誰知慶生完後一兩個星期,舅舅就因為肺炎住院,並且因為併發症而離開人世。

舅舅比媽媽大很多歲,而媽媽生我的時候也已經是高齡產婦了,所以當我真正可以對舅舅有印象時,他已經算是中年人了。記憶中舅舅永遠對我們掛著慈祥的微笑,舅舅眼角的魚尾紋特別地明顯,每次笑起來皺紋延伸地非常遠,記得小時候的我總是會很關注舅舅的魚尾紋,還常常對著鏡子擠眼睛故意笑得很誇張,看可不可以跟舅舅有一樣的魚尾紋,結果當然是沒辦法,只是不曉得是不是小時候用力過度,長大後的我眼角倒是皺得很快...

舅舅年輕時在煉油廠工作,由於相當能幹,曾被派去德州受訓,結果受訓完被挖角,對方希望他可以留下,不過最後舅舅還是決定回台,沒有留下來,最後一路升到廠長的位置,在當年對於一個沒有任何黨國背景的人,能做到這個位置是相當不容易的事。小時候舅舅常跟我分享一些工作和在美國受訓的趣聞,也許那些故事啟發了我日後留學的興趣。舅舅不但事業有成,待人和氣也樂於助人,對我們尤其照顧,有一段時期我們家經濟有很大的狀況,舅舅多次主動伸出援手,但從不求回報。

舅舅住苗栗,雖然是在市區,但舅舅家很大,有三層樓,與左右兩棟連在一起,類型有點像北美的鎮屋(townhouse)。由於小時候都是被爸爸開車載去,所以我一直都不是很清楚舅舅家是在苗栗市的哪個地方,唯一知道的就是舅舅家在苗栗最著名的建台中學對面,去那裡上學的話只要過馬路就到了。後來念大學時,知道班上同學有一些是苗栗人,而且是建臺中學畢業的,我都不禁會想像他們背著書包從舅舅家門口經過去上學的畫面。舅舅家除了室內很大,還有很長的後院,後院有很多盆栽,但更特別是有一個魚塭和一個大烏龜池。有一陣子舅舅有養比較特別的觀賞魚類如紅龍之類的魚,大部分時候是鯉魚,所以魚塭裡總是有五彩繽紛的魚在那裡游來游去,是我每次去舅舅家第二個會去觀賞的地方,那第一個是什麼呢?就是前面提到的大烏龜池。烏龜池是在後院的最後段,最多時候裡面應該有六七隻烏龜,忘記大部分的烏龜是哪裡來的,但記得舅舅跟我說過裡面最大的一隻烏龜其實是我爸某一天逛夜市買的...一開始是養在我家陽台,後來越長越大,就把烏龜拿來給舅舅養,最大的原因不外乎是年紀最大的關係,也許舅舅一開始是被爸爸拜託養烏龜,後來想說既然已經養了一隻,就不如多養幾隻吧(純粹猜測...)舅舅家的烏龜雖然生活的不錯,但倒不是很平靜。舅舅家的圍牆非常矮,就算是小朋友也可以輕易爬過,附近有所小學,聽說有過小朋友球掉進舅舅家後院,他們爬牆進來撿球發現有烏龜,就把一些烏龜偷走了,而且這件事還不止發生一次,所以後來烏龜數量越來越少,不過最大的那隻可能因為太重不好搬,一直安穩地住在那裡。那隻烏龜在舅舅家住了好久好久,後來舅舅年紀大了,可能不方便再養烏龜了,而且好像就只剩那一隻烏龜,所以就乾脆把烏龜拿去苗栗的山上湖邊放生,聽說把烏龜放生時,烏龜倒是沒有什麼停留地直直往前游向湖中,有點像是「Life of Pi」最後逕自離去的老虎,牠那似乎不曾留戀這些日子(年)相處時光的感覺,聽起來有點讓人難過。如果那隻烏龜還活著的話,今年可能也有五六十歲了...

舅舅跟媽媽的感情很好,所以我們兩家人也比較親,舅舅的三個小孩都在台北唸書,而且都先後住過我們家,只是我年紀跟其他人差太多,我只有最小的表姐高中在我家的印象(我那時應該是只有幼稚園)。小時每年過年的時候我們都會回溪口的爺爺奶奶家,上來台北時總會順道來苗栗拜訪舅舅。除了這種「既定」行程之外,我們也會「不預期」地到舅舅家拜訪,大部分其實都是回溪口掃墓或是過暑假後回台北的時後。我爸是比較隨性的人,每次出發都不按照計劃,所以常常明知高速公路會塞車,依舊很晚才出門,結果當然是塞塞塞(當年只有一條高速公路),通常塞到晚上時會差不多到苗栗,這時就會順理成章地聯絡舅舅,到舅舅家吃晚餐(白吃白喝?)順便住一夜,這種沒有事先規劃的拜訪還過夜其實很打擾人的,不過舅舅總是堆滿微笑地在門口歡迎我們。我當然很樂於這樣的規劃了,尤其是因為爸爸相當勇於走跟別人不一樣的道路,若是在高速公路上面塞太久,他就會跑下來走山線,晚上的山線幾乎是沒有車子的,而且很多路段連路燈都沒有,往外望出去是一片漆黑,要不是爸爸總是會播放一些日本演歌當背景音樂,氣氛是有點令人害怕的,所以每當好不容易從黑漆漆的山線下來,看到舅舅家門口時,總是有一種重見光明並如釋重負的感覺。

返鄉過年和過暑假似乎是專屬小時候的記憶,因為稍微大一點時,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也就沒有什麼鄉可以返了,頓時少了很多機會去看舅舅,不過也正因為我長大了,媽媽受我的牽制就越來越少了,反而有更多的自由可以不定時搭表姐的便車去苗栗找舅舅打麻將,每次聽到他們大戰三天三夜的盛況,只能說媽媽真得玩得很開心。舅舅晚年有糖尿病的問題,雖然身體還算健康,但是算不上硬朗,行動並不是那麼地方便,好在我表姐是個非常孝順的女兒,會幫舅舅打理生活安排旅遊,而且還都是VIP行程(搭飛機必坐商務艙,一下飛機就包車之類的),而且表姐知道媽媽和舅舅感情好,也都會邀請媽媽一起參加,就這樣媽媽跟舅舅一起玩遍大江南北,一起去日本,美國和加拿大遊玩(加拿大就是來我這邊)。當年在整理媽媽照片時,最後幾年的照片有很大部分是跟舅舅出遊的照片,看著照片裡開心的媽媽,很慶幸有舅舅陪伴媽媽度過美好的人生末段時光。

上次看到舅舅已經是數年前親戚丁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後來兩年回台因為帶小孩行動不便加時間不多,只有跟舅舅通話沒有碰面,本來想下次回去一定要去看舅舅,誰知疫情打亂了計劃,一拖就拖了三年,結果連看舅舅的機會都沒有了...

舅舅家是我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回憶之一,很感激舅舅長久以來對我們一家人的照顧,希望舅舅離開時心無窒礙,到天上後可以跟媽媽做鄰居,我會永遠記得舅舅那溫暖的微笑和在黑夜中帶來光明的舅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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